今天上午，安徽六安市毛坦厂中学万人送考情景再现，夹道欢送的人群让这个山乡小镇再次成为国人瞩目的焦点。最近两年成为“网红”的毛坦厂中学，被称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高考前几天，记者走进了这所学校。

6月5日，毛坦厂中学再度迎来传统的“送考节”。艾兰/视觉中国

万人送考
今天上午考生返乡

毛坦厂中学及其复读中学金安中学每年参加高考人数约一万余人，每年高考前，“万人送考”成为闻名遐迩的“高考景观”。

今天上午8时8分，第一辆大巴驶出了毛坦厂中学的大门，穿过由加油打气的家长和镇民所组成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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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了解到，今年的送考车辆共19辆，比往年少了不少。据了解，最多时送考大巴多达80辆。校方的低调，主要是不想给考生增添心理负担，家长和周边商户们却并不买账，送考无疑是最好的方式。车队的头辆车尾号是666，司机属马，是为了讨个“马到成功”的彩头。早上7点半，学校广场播放了《好日子》、《好运来》和《旗开得胜》三首歌曲。

据毛坦厂中学副校长李振华介绍，从去年开始，学校就不再组织大规模送考了，今年补习中心只有一两千人会在六安市参加高考，大部分人要返回学籍地高考。

两万多学生
本科上线率80%以上

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厂镇的灵魂，是一所超过2万人的高级中学：毛坦厂中学(及金安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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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毛坦厂镇政府的网站，在领导致辞里有一句，“毛坦厂镇立足‘名街、名校、名山’三个优势理思路谋发展抓建设”，这或许既是发给初来者的名片，又是概括当地经济发展形态最好的标注。

名校，即是毛坦厂中学，这座省级示范高中是安徽出了名的“高考神校”，学生超过两万人，高考本科上线率连年达到80%以上。

在一些报道中，学生以高压苦读取胜，老师以严厉负责著称，被称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据《廉政瞭望》报道，这座亚洲最大“高考工厂”，对当地的经济贡献约占到九成。

从进入小镇，就发现镇子已经和“考生”联系在了一起，镇上马路叫学府路、翰林路，还有“状元酒楼”、“状元书店”、“状元街”，甚至“学府宾馆”。

唯一的网吧
因家长抗议停业

为了让这个巨大的“工厂”能运转得更顺畅，这座大山深处的学校几乎隔绝了一切现代电子娱乐活动。早几年，小镇上曾经出现过一间网吧，然而，在担心孩子被“带坏”的众多家长们的强烈抗议下，网吧最终关门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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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校方负责人介绍，毛坦厂中学400多亩的校区实际包含了三个学校：毛坦厂中学、金安中学和金安补习中心。居中的北校门挂有毛坦厂中学的牌匾，东校门和西校门则挂着金安中学的牌匾。

据了解，2004年政府禁止公立学校进行有偿补课后，当地相关部门将整套公立学校教育转变成了强化补习培训。2005年，毛坦厂中学与当地一家私立学校联合成立股份制的金安中学，同一校区的两校共同接纳“补习生”（复读生）和应届高中生。

毛坦厂镇是面积只有3.5平方公里的小镇，当地的人口结构，因为毛坦厂中学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镇上的本地户籍居民只有5000余人，两万多高中生和将近1万多陪读家长已成为本镇的人口主体。

有镇领导算过一笔账，毛坦厂将近3万学生和家长，保守估计，每人每天在镇上消费10块钱，全镇第三产业一天的营业额至少30万。

学校附近房租
每学期1万以上

上午10点，毛坦厂中学东门对面的餐馆里，来自安徽淮南农村的45岁的王雪梅正在切菜——她在餐馆做钟点工。去年孩子落榜后，王雪梅就带着孩子来到了毛坦厂镇。

在租房的时候她发现，这里的人以“到学校需要N分钟”来形容距离，以“学期”作为租房的时间单位，距离学校最近的房屋，租金在每学期1万元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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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梅最终还是选择在学校对面住下。这个三层楼房被隔成了15间，每间6500元/每学期，一间的面积8-9平方米，屋里有两张床和一套学习桌椅，没有空调、电视等其他电器。在一间6-7平方米的公共厨房里，放了5家人的燃气灶及调料。记者走访多个学生家庭发现，不少房屋被分割成数间，一学期的价格在6000-12000元上下。

房租已成为当地人的主要收入来源。刘先生在毛坦厂中学附近拥有一栋五层楼房，地面四层，地下一层，总共28个房间，每间每学期均价8000元，这可以为他每年带来将近40万元的收入。

今年61个复读班
复读费最高4.8万

6月2日中午12点半，吃完午饭的学生们步履匆匆地回到教室。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拼一个春夏秋冬，搏一个无怨无悔”等励志性灯箱标语随处可见。每个教学楼入口都高悬的LED荧幕，上面写着“距离高考仅剩下5天”。

今年，毛坦厂中学61个复读班中，有47个理科班和14个文科班，这些班级分布在“日”字筒子楼的“补习中心”和临靠山坡的独栋“艺术楼”里。61个复读班的复读人数加起来有9000人左右，其中6成学生是六安户籍，来自安徽合肥、淮南、铜陵等各个地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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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高考失利后，这些孩子及家长孤注一掷般，来这里进行最后一搏。对于学生家长来说，毛坦厂中学已经成为孩子步入大学的“保险柜”。不过，毛坦厂中学并不是想进就进的，要根据前一次高考成绩决定，与此对应的就是复读费。根据规定，文科分数达500分以上的复读生，半年学费为4500元，按高考具体分值，学费依次类推为5000元、1.5万元、3万元、4万元，最高的则为4.8万元。

老师带扩音器上课
学生每天学习16小时

在补习楼三楼，来自合肥的刘俊豪正在翻看生物模拟题试卷。他告诉记者，去年高考成绩离二本分数线差10分，随后向父母要求来毛坦厂中学复读。在这一年里，他每天早晨5点半起床，6:20到校上早自习，直到22：50自习结束，期间午饭和晚饭各40分钟。

但由于自我施压，很多学生实际休息时间往往还要延迟到三四个小时后。刘俊豪所在的班级有130人，课桌从讲台排到了教室后墙。由于每个班级学生太多，老师上课时不得不使用扩音器，并将音量开至最大。

刘俊豪指着窗外的游泳馆和体育馆说，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也不想去，“因为我就是来准备高考的，不是来游泳或者健身的。”

他的母亲告诉记者，刘俊豪每天学习16个小时，循环往复，“一周做别人一个月的卷子，加起来能绕地球一圈。”从去年到现在，只有春节放了10天假，其余周末或者节假日从未放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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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习中心几乎每间教室外的墙壁上都贴出了各班四月月考成绩及进退步情况，退步超出30名的会被阴影标出。除了教室外墙上的标语，许多课桌上都刻着一个学生们仰慕的大学名字。在每个班级的墙壁上，都贴满各种励志话语。

改变当地劳动力市场的陪读家长

毛坦厂中学东门对面的马路边上放着一台缝纫机，做缝补生意的高大姐是合肥庐江县人，2年前女儿在毛中上学，为了补贴家用，她把缝纫机拉到校门口，开始做缝补生意。在给女儿送完午饭以后，她还会迅速赶到一家餐馆里兼职。

据媒体报道，在毛坦厂镇，有十多家服装加工厂及更多小作坊，那些踩着踏板的缝纫女工，绝大部分是镇上的陪读家长。他们正在改变当地的劳动力市场。

工作之余，家长最好的娱乐方式，可能就是打牌和跳舞了。午睡过后，三五个邻居聚在一起，或打牌或聊天。

根据学校公布的数据，2015年全校学生近两万人，其中复读学生人数9000余人，这一数据的背后是近万名陪读家长。

校长专访
“工厂”的说法是不尊重学生

最近几年，被称为“高考工厂”的毛坦厂中学处于舆论的漩涡中，既然是被认为是“工厂”，为何又有许多学生和家长趋之若鹜的前来？毛坦厂中学又如何管理老师和学生？

记者采访了毛坦厂中学主管教育的副校长李振华。李振华今年50岁，除了日常的学校管理工作，每周还要给高一学生上6节数学课。

“高考工厂”的说法是对学生的不尊重

记者：对于“高考工厂”这种说法您怎么看？

李振华（以下简称李）：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对学生的不尊重。学生只是想来这里学习知识，想通过提高自己的成绩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家庭的命运。人们不应该把教育的成果简单地看成像工厂一样机械的加工，也不能因为我们的学生人数多、学习成绩好，就说是“高考工厂”。

如果是“工厂”，那我的每一个学生的价值取向都应该是一样的，每一个老师的行为都是一样的，但这可能吗？学生们的价值观是多元化的，兴趣爱好是不同的，填的志愿、选择的专业都是不同的，学生们不是机械的产品。

一方面有媒体报道说我们学校的一些做法不符合时代要求，但是另一方面又有很多外地的、本省的教育系统的管理者到我们这交流学习。

中国教育的最终目标就是德与行，为什么这么说？就是要让一个学生认识到，想为社会做出贡献，你必须具备哪些基本的条件，这也就是素质教育。毛坦厂中学发展到今天，并不能简单地认为只是一个灌输教育，更主要的是我们第一步的“德行”教育。

举个例子，我们这三个学校在一起有两万人左右，那你感觉这两万人的秩序怎么样，有没有那种乱哄哄的、打打闹闹的情况？你再看看校园环境，两万人从校园离开的时候可有一个垃圾。

记者：今年有多少毕业生？补习班的老师待遇如何？

李：毛坦厂中学今年有1500多名应届生，金安高级中学也有1500多名毕业生，加起来有3000人左右。

补习班的老师都是通过社会招聘来的，采用的学校招聘制，老师的一般工资在八九千元上下。当然在毛坦厂的校园里，他们是积极性最强也最疲惫的人。

每两层楼都设有一个心理咨询室

记者：听说学校没有设置体育课、美术课？

李：体育课怎么可能不上呢？只不过是在高三的后两个月不上。

为什么不上？你要考虑到有些家长的心情啊，距离高考时间很短了，各级主管部门也希望我们能更积极地准备迎考。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教育要符合大众心理。从师资上来讲，学校有14个体育老师，如果我不开体育课的话，我要老师干吗？如果不开美术课的话，为什么有12个美术老师？不开音乐课的话，为什么有11个音乐老师？

记者：学校有没有想过如何疏解考生的心理压力？

李：从2004年，学校就开设了心理学教育课程，可以说在安徽省是最前沿的。2008年又建了心理实验室，现在高一、高二班级每栋楼里都设有一个心理咨询室，在高三班级和补习中心的教学楼中，每两层楼都设有一个心理咨询室。

现在社会上出现了很多留守儿童，从心理来讲，他们很多都是孤独、孤立的，这其实是教育应该关注的。

记者：有报道说，毛中的复读生八成来自农村，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李：这么大比例的考生都来自农村，说明高考这个机制本身是公平的。但这个公平的机制背后又存在很多不公平，农村是不是能享受到跟城市一样的资源，让大家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更多地要靠他们个人的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我们提倡均衡化，物质的均衡化，资源的均衡发展，环境的均衡发展。当然，这方面的社会问题要逐步去解决，要循序渐进，但是不改革是肯定不对的。

我们的教学理念短期不会变

记者：毛坦厂中学未来会有改变吗？

李：我们的传统是不能变的，要为国家培养人才，要培养学生好的行为习惯、生活习惯，要勤奋上进，积极面对社会，这是必然的。如果为了迎合一些舆论，就把我们一些好的传统给丢掉，那么最后学校也会失败。

一个学校没有价值、没有特色，我们这样一个山沟里面的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多学生？所以我想，学校还是有社会价值的，所以我们的核心教学理念是不会变的。

我们学校的价值，不是单纯的为了高考，其实首要的是思想。如果思想不过关的话，哪还会有孩子愿意来这吃苦？孩子没有奋斗精神的话，智商再高，以后也没有好的发展。

我们每周都给班主任开一次会，主要是强化职业道德，还有工作的前瞻性。比如春季的时候容易发生哪些问题，都要做到先知先觉，那样学生就服你。

记者：以往都会有万人送考的场面，大巴车多达几十辆，为何最近两年不搞了呢？

李：送考这个行为，学校的老师并没有太多参加。我们老师就是把学生组织好，秩序搞好，安全送上车。

至于那些放鞭炮、放烟花的都是我们这边的居民和一些陪读的家长的个人行为，学校没必要去这样做，这边居民都说生活在毛坦厂很荣耀很幸运。而且这么多人一起送考、一起庆祝也是每一个学生值得记忆和回忆一辈子的，很多学生都不愿意提前离开学校，就是为了参加这样的集体送行。

今年更简单，早上出发前讲个简单的广播稿，然后让校长对同学们说说寄语。

最让人感动的是，开始道路上全都是家长，马路被堵的水泄不通，当时很多人都在担心这车肯定走不出去。但是没想到车子一发动，所有的家长都自然地列队在两边，把中间留出一个车道，这一幕非常感人。

仅从指标上评判素质教育会有偏差

记者：有声音说你们学校的教育理念与素质教育对立，同意吗？

李：在开展素质教育评估的时候，大多只是简单地看一看学校操场上有多少人在做操、多少人在打篮球等，实际上我觉得这些指标都是表面的，跟真正的素质教育还是有偏差的。

什么是素质啊？人的文化修养是不是素质，人的价值观是不是素质，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的了解是不是素质？我们学校的高一学生，在一年中都在进行行为习惯、生活习惯和学习习惯的教育，在各方面都需要进行系统的训练学习养成，让学生的思想教育过关。

比如社会实践活动，不是说今天到哪去简单劳动了一下，而是让他在这个过程中去真正理解了社会、理解人、认识社会、适应社会。

记者：作为副校长，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坚持教课？

李：副校长首先要是一个教育者，要把最大的精力放在怎么把教育办好，不身体力行地接近学生、老师，是无法做好这个工作的。

我就是和老师们一起办公，我的办公座位跟他们的座位是一样的，可以看到老师是怎么对待学生、怎么与学生沟通的，以及学生有哪些异常的行为。

记者：有学生接受采访时说从没有去过学校的体育馆、游泳馆，您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李：现在毕业生出去应聘，首先要问你是不是从知名大学毕业的。社会有这种用人的机制，就是在倒逼我们学生要走高考这条路。

我们经常跟高三的学生讲，你现在的勤奋就是你一辈子的财富，因为勤奋是一种习惯、是一种养成。只要把勤奋这种精神带在身上，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做的很好，都能成才，都能发挥个人的用处。

人的发展不仅要有智商，也要有情商。有智商没情商，那就是社会的隐患，高智商犯罪破坏性更大。单纯有情商也不行，因为社会还是要发展，只有情商是可以创造和谐，但是和谐是基础，发展才是主流方向。（李洪鹏）

来源｜法制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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